第一百九十八章 小孩子

因考虑到要出门做客,不好穿的太过随意。陈恒只好回到屋内,重新换过一身装束。信达闲来无事,也去帮着自家哥哥整理穿戴。

这俩兄弟一走,冯紫英就抓着柳湘莲的胳膊不住埋怨,“二郎,我的好二郎。你快给我说说,你这兄弟在兵部哪个司任职啊?”

柳湘莲也看出对方的急切,当即直言道:“在总部。”

扬州会馆还没有往来的学子,空空****的堂上,冯紫英怔在原地。他原先还期望陈恒是在驾部、库部这样主管后勤的清闲衙门,现在一听是总部,真可谓是五雷轰顶。

兵部四司,权属各有不同。此处到可只说总部之事。总部主管武职官员的考核、职务升降、以及承爵等事务。

满头黑线的冯紫英,头疼的就是后头这个。勋贵人家的承爵,除了四王八公之类的超品,由礼、兵二部协理,出具检验文书后,上交圣意独裁。剩下的武官中,凡二品之下的承爵之事,日理万机的陛下,也会更多的考虑兵部对勋贵子弟的看法、评价。

除非,冯紫英的老爹在外头血战至死,立下汗马功劳,借此让冯紫英闯入李贽的视线。不然,作为一国之君,是没什么机会注意到神武将军有几个孩子、人品如何。兵部说谁的品行好,李贽自然会听信大臣的判断。

无他,人的精力有限。姓朱的老人,对此一定认可。

再说这神武将军还是从三品的武官。只要冯唐百年之后,冯紫英想要承爵,就少不了跟兵部打交道的时候。

犯事的是薛蟠,又不是宝玉。冯紫英心中咒骂一句,不值当,不值当。

不过考虑到自家跟贾府的关系,冯紫英还是从旁拉过一个亲随,当着柳湘莲的面,吩咐道:“速去酒楼找宝二爷他们,就说百香楼太远,走起来不方便。”见亲随连连点头,冯紫英听到里头的走路动静,忙道,“跟那个姓薛的说,要么再寻个好地儿,要么就直接去我们冯府,由我亲自设宴待客,让他自己掂量着办。”

“我走南街那条路过,回头得了消息,你就沿路来寻我。”说完,不等下人答复,冯紫英又推了亲随一把,只把后者推的踉踉跄跄,磕绊几步,才撒丫跑个没影。

柳湘莲在旁看的真切,听到百香楼的名号,也是又惊又怒,小声道:“好啊,我好心替你来说和。合计着,你要连他们一起算计我兄弟。”

说到怒处,他已经抓住冯紫英的手,一副不肯善罢甘休的模样。其实这百香楼,也是京师里出名的好去处。可谓是要吃的有吃的,要喝的有喝的。只唯独一样,此处是个喝花酒的地儿。勋贵子弟去得,也爱去。却是文官们不好去的地方。

冯紫英更是连连叫屈,他来之前也不知道陈恒已经出仕啊。但此时解释起来,实在麻烦。加之自己跟薛蟠的关系,算不上多亲厚。他就改口道:“就是因此,我才要跟你们走一道,给陈家哥哥当个万一。二郎,你说我够意思吧。”

听到这话,柳湘莲才松开手,脸上虽是余怒未消,到底也没继续为难冯紫英。等到陈恒领着信达再出来,两人已经神色如常的站在面前。

为了给薛蟠留出腾挪的时间,冯紫英借故夸了夸陈恒的衣物,打听一下秋浦街的事情。一番闲聊,才领着三人坐上马车。

一行人,走的极慢。陈恒也不在意,正是大雪初停,云高群山一层,天高云万丈。万里晴空,应是锦绣山河雄踞大地。

……

……

这头的薛蟠跟贾宝玉得了冯府亲随的口信,前者也是一阵苦恼。他到不是怕个兵部的小官,左右自家靠的是宫里和户部的关系。

陈恒要是在户部任职,薛蟠还要思考一二。一个兵部的人,还能管到他们奉旨经商的紫薇舍人家不成?可这个姓陈的,背后不就有太孙的影子嘛!

叫薛蟠头疼的就是这个。他虽然莽撞,可脑子到底没坏。知道自家的好坏,全靠宫里的几分恩宠。一时急开眼,埋怨着姓陈的,京师那么多去处,那日非得来荣国府街上转悠作甚。

宝玉难得见薛蟠犯难,又是好笑又是觉得无聊。他的想法,跟薛、冯两人又有不同。宁、荣的牌子立在这,他还是个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。真要说起来他要喊李贽一声姐夫,贾政还是个国丈爷呢。

这是多显赫的门第啊,这个宝少爷今日会来此,完全是给薛大哥助拳。再来,也是好奇陈恒这个人。林妹妹当年在家,提他不是一次两次。贾宝玉不好奇,就有鬼了。

见薛蟠左右没个主意,淡定的宝玉就从容道:“既是要换个地头,那便早做决定为好。百香楼不行,我们去晓涛阁也不错。”

晓涛阁在京中亦有盛名,临河望山,日出日落皆有一番景色。

薛蟠却摇摇头,这都什么时候了,再去晓涛阁订位置,怎么喊得到。他转了一圈视线,想到紫英说的冯府,就把目光看向宝玉。

这贾宝玉也不呆,一瞧着他的目光,哪里不知道对方的算盘。忙做摇头状,“不可不可,我家是多清净雅致的地方,受不了这些国贼禄鬼上门。”

好少爷,这都啥时候了,还讲什么清净雅致?你家大观园是谁出的钱,你自己心里没数吗?薛蟠心一横,就道:“我带着人去梨香院即可,左右也不过走趟大门前。只菜样上,需要你帮着跟凤嫂子打一声招呼,借你们家的伙夫使使。”

宝玉本还不愿同意,见薛蟠跟冯府亲随都是急色,这才点头答应。

长随见宝二爷终于点头,立马转身往楼下跑去,挤过一排排人群,朝着冯紫英赶来的方向冲。

薛蟠和贾宝玉也未作停留,直接下楼骑上马,就朝着自家急行。好不容易赶到荣国府,正撞上三春、湘云等诸位妹妹在此跟宝钗相会。

这事说来也是有趣,林黛玉走后,不知何时开始,几位姐妹似乎都习惯在梨香院聚会。几位妹妹一听到外头的动静,便差人前来打探。

先是一人回报,说是二爷、大爷回来,正在前头置起桌面,看上去要待客。

又有一人回禀,说来的客人姓陈,有冯家公子、柳家公子作陪。

这也算不上什么大事,几位妹妹照旧在后宅说着闲话。半响,凤嫂子的丫鬟平儿,却卷起门帘走进姑娘中。

“平儿姐姐。”这是凤嫂子的人,几个小姐叫着也是亲热。

平儿把人一瞧,见自家的小姐们都在此。就对含笑的宝钗道:“早说了,让宝小姐听老太太的安排,直接搬进院子里,你们姐妹们一起顽,也方便些。你偏不肯,倒让家里的凤凰儿,只往你这头凤处飞。”

王熙凤亲手**出来的人,口才是何等了得。一句话,既夸了三方人,还把梨香院比作一株梧桐树。

宝钗笑着摇摇头,“虽说客随主便,可也不能因为老太太疼爱晚辈,我自己就少了分寸。”

此一时彼一时,自从林黛玉走后。宝钗就在姐妹中拿住了主动,到现在还日日住在梨香院。她跟宝玉到这个阶段,搬不搬去大观园,都没什么影响。甚至说,住在梨香院还要好些。不让男人费些劲,不离得远些,怎么瞧出一个人的好来。

至于这话嘛,说的好不好,那当然是好的。只是明事如平儿,心中却有两番感想。你们薛家要真知礼到这个程度,就该早早搬离才是,哪里会听不出老太太借大观园之故,点一点你们家是外客长居的不便之意。

可大观园的修建,薛家出力又最多。平儿作为王熙凤的的得力手,对账目之事反倒比府里的小姐们更清楚些。

两人打了个来回,见过了招,才算隐隐罢休。这两人的矛盾,又是落在王熙凤身上。贾宝玉眼见年纪渐长,王夫人又属意宝钗做儿媳妇。贾母当年说贾家有儿媳妇管家的传统,借此将王夫人的管家权给了李纨,又从李纨那边给了最得心意的王熙凤。

宝钗要是嫁进来,那到时候跟王熙凤争权的就是此人。偏偏薛宝钗又比宝玉大,说不好这两年就有可能完婚,王熙凤又怎么甘心坐以待毙。平儿的想法,自然是要跟王熙凤一道。两人正是一荣俱荣,一损俱损的关系。

探春却突然笑问:“平儿姐姐,今日怎么来此?”

“害。”平儿解下防风斗篷,也是无奈道,“宝二爷前头急匆匆差人来吩咐,说要替薛大爷置办一桌酒,接待贵客。我担心下人办事不利,就来问问客人的忌口、好恶。”

原来是这样,探春点点头。宝钗也对来客好奇,不知道自己那个不正经的大哥,又折腾什么幺蛾子,就问了客人的来历。一听到对方是来自扬州的读书人,大家已经纷纷笑。

“也不知道林姐姐在扬州如何。”

“说起来,真是有些想她了。”

姐妹们还在说笑,史湘云却突然大叫道:“哎呀!!!”

“怎么了?!”见其作怪,众人忙问。

“你们想想刚刚听到的,来人姓陈,又是读书人,又是扬州人士。你们说说,像不像一个素未蒙面的老熟人?!”史湘云竖起一根指头,考起众人。

大家还在困惑,探春已经拍掌笑道:“你想说的,可是林姐姐的兄长?!”

“哈哈哈。”史湘云只笑着,也不作答。她心思古怪,说是一出,就是一出。

众人却来了精神,她们也是少见薛蟠、宝玉如此大动干戈,越说越觉得靠谱。偏这事,到底是大家猜测,最后也只能当个乐子。总不好客人来了,她们躲着后头悄悄看吧?

“谁说不能?!”史湘云又道。

她一说,宝钗就开始后悔。怎么大中午的,偏让史湘云喝多了酒呢!

……

……

怎么又来了?

从马车下来的时候,陈恒站在宁荣街上,面露几分困惑。他看了看陪行的冯紫英,笑问:“你想的主意?”

“哪儿能啊,定是主人家的一片心意。”冯紫英忙笑,又朝前一伸手,“陈兄弟,请。”

梨香院是套独栋的宅子,自带门院。只后头有条小路,通向里面的贾府。陈恒跟柳、冯二人拾阶而上,才到门口,下人们已经上来引路。

过了半边庭院,见草木皆被皑皑白雪覆盖,亦是风景成趣。复半,至中堂。四人走进堂内,薛蟠、宝玉已经起身相迎。

这就是有中间人的好处,两方人前头才做过一场,也就是冯紫英在两边都有交情,才能居中介绍,调和起大家的气氛:“这是荣国府的贾宝玉宝二爷。我们一般叫他二哥、二郎。”

“这是紫薇舍人家的薛蟠薛大哥,今日要赔罪的就是这个憨货。”冯紫英笑过一声,又介绍起客人,“这是扬州府的陈恒陈大哥……”

陈恒对着面前如玉的少年拱拱手,道:“当不得大哥之称,表字持行,叫我一声持行即可。”

叫大哥什么的,太亲近,没必要。叫个表字,就够了。

贾宝玉的穿着,跟平日区别不大。他对陈恒上下一瞧,见对方气宇轩昂,神采飞扬。心中已冒酸气,又听对方有表字,一举一动也像极了大人,忍不住道:“你年岁也不大,怎么这么早,就取了字?”

这话问的有些不礼貌,陈恒眯了眯眼睛,又笑道:“赴京历事,师长担心我跟人交往多有不便,就起了表字。”

冯紫英担心宝二爷说错话,比起薛蟠,他更关心此人的心情。忙道:“你们可不晓得,持行兄现在在兵部历事,管的就是我们这些人家。哈哈,呵呵。”

他忙打着哈哈,就盼着眼前的主人家,能听出话里的意思,别给两方人添堵。

薛蟠却有两副面孔,对上一套,对下一套。对不如自己的人家,那是霸道蛮横的很。要是有些需要之处,薛蟠身上又有勋贵子弟该有的机灵和善变。

想到对方身后的太孙,薛蟠忙道:“之前的事情多有得罪,今日我托了冯兄弟的面,特来给陈兄弟赔礼道歉。”

说完,薛蟠一弹袖,十分标准的行过一礼。

伸手还不打笑脸人呢,陈恒侧了侧身子,让了这一礼,只说道:“些许小事,不必如此。”他此来,只为看一看贾宝玉的庐山真面目。仇不仇的不重要,不过是一群不会多打交道的人。

冯紫英在旁打着圆场,又介绍过柳湘莲,才让薛蟠赶紧请人坐下。一共五人,围在圆桌前,另有下人往返前后宅,替平儿问询着客人的口味。

史湘云和探春领着姐妹们躲到屏风处时,正好见到几个少年郎在放言闲谈,她们听着外头的声音,无不小心探望。

“听到了吗,真的叫陈恒诶。”

“长啥样,林姐姐的兄长到底长啥样?可是跟她说的一般黑。”

“我认出来了,不黑不黑,倒是比想象的要白一些。”

“你怎么知道是他?!”

“你看他身边的那人,好看的跟个女人一样,必然不是。剩下的一个,自称姓冯,想来也不是。”

宝钗本来是不想来的,架不住探春跟史湘云的拉拽,这才无奈陪同。偏这时,又听着自家大哥不住赔罪,一时也是头疼起来。

自己这哥哥,怎么又在外头惹下祸事来。宝钗微微探头,也是存了几分好奇。想看一看林黛玉夸了又夸的兄长,到底是何模样。

见其虽是一表人才,可比之宝玉,确实多有不如。会不会读书还看不出来,只说这长相、打扮,宝玉已经不知胜了对方多少筹。

史湘云下意识打了个酒嗝,又用手推了推身边的探春,“三姐姐,我看林姐姐的兄长穿着举人的衣服。你常跟林姐姐有书信往来,可知道他几时通过的乡试,这次又考中第几?”

此事,黛玉还真没在信中提过。她们俩姐妹的书信,说的都是各自的生活琐事。谁家姐妹放着好好的私下话不聊,聊一个外姓男人啊。探春摇摇头,见此,史湘云又把目光看向外头。

外头的冯紫英,正在叫苦不已。这陈恒真有意思,一坐下来,就盯着贾宝玉上下猛瞧。你说他要是想靠一靠贾家的富贵,对方又不接薛蟠的话茬。

注意到陈恒的神色,看上去更像是在观赏一件奇物。冯紫英没办法,只好常常出面打圆场,好让气氛不那么尴尬。

陈恒对此,也是有意为之。只因前番贾宝玉的不礼貌态度,让陈恒察觉出对方,心中必然对自己有些气性。陈恒虽不知道此事因何而起,不过也不在乎,放马过来便是。

贾宝玉被陈恒一直看着,以为对方在林妹妹口中听过自己。就感兴趣道:“陈兄才从扬州来,不知道可有林妹妹的消息。”说完一句,他又补充道,“九月我才给她写过信,看她一直没回,我就担心她碰上什么难事。”

该说不说,贾宝玉对林妹妹倒是挂念的紧。

只是她能有什么难事,林伯父现在可是扬州知府呢。黛玉在扬州,想出门就出门、想教书就教书。过的可比你舒服多了。陈恒笑了笑,只淡声道:“她一切都好,有劳贾兄挂念。”

这话听着,真叫贾宝玉发酸。什么叫她都好,什么叫有劳我挂念?论起关系,我还是她表兄呢,你跟我家表妹又是何关系?

心中的想法,都写在脸上。贾宝玉神色一难看,薛蟠和冯紫英都开始犯难。今日他们是要作和赔罪,这位爷可别犯轴。

见宝玉当面甩脸色,陈恒也是不客气。他本不想难为这孩子,隐下林妹妹给自己回信的事情,免得让人难堪。既然贾宝玉要蹬鼻子上脸,那可就怪不得人了。

“月初才收的妹妹的信,她在信里还说了些京师的小食。原本今日该去看看的,到时也好回信答复。可不巧,被你们约来此处,只能放到明日了。”

陈恒也是起了玩心,故意阴阳着贾宝玉。他奋力拼搏来京,可不是为了仰人鼻息度日。

果然,贾宝玉听到此话,体内立刻如烈火烧心,真是焦躁难耐。再见陈恒的脸,见其镇定自若的臭脸,更叫一个‘气不打一来’。

林妹妹,林妹妹,你为什么只给他写信啊。此等小贼,到底有什么好???长得黑皮黑心,完全是个附庸风雅之人啊。

心中念头百转千回,贾宝玉本来只是看轻陈恒。现在倒好,他倒是更想给对方一些难堪和回击。也算是把在黛玉那头受的委屈,都算在陈恒头上。

柳湘莲最是淡定,一个人吃菜吃的过瘾。他的鸳鸯剑就别在腰间,真打起来,一屋子人都不够他一个人砍的,才懒得理会这些嘴皮子功夫。

陈恒更是无所谓,宝玉这身板子,叫他动手打自己,贾宝玉肯定没这个胆子。要是敢当着自己的面摔玉,陈恒也不怕,直接叫信达亮出令牌就是。太子爷的令牌在此,总比你一个世子玉好使吧。

好在宝玉忍了忍,最终没有发作。只愤愤端着酒杯,小饮几口。脑中转着念头,思考着之后如何整治陈恒。

陈恒才让宝玉暗吃一个瘪,心中也是快意,难得伸手动了几筷子。

见两人都是不说话,薛蟠赶忙接过话题。到底是脾气蛮横的人,养气功夫还不够足。话题绕了几圈,薛蟠就把话暗暗指向晋王府。

陈恒皱着眉头,如果说对宝玉还只是挑笑、捉弄。对薛蟠的打探意图,他就是不耐了。这种帝王人家的事情,也是你能打听的?也是我能方便说的?

见陈恒睁眼看向自己,薛蟠也是故作无辜,笑道:“要是不方便说,陈兄不说就好。”

这呆霸王,到底是想欺陈恒年轻,想用起激将法来探口风。心中更是抱着,万一陈恒只是个不值一提的小人物,就给对方点颜色看看的想法。没办法,现在薛家要傍着贾家。哪怕他再想平息此事,眼下宝玉发脾气,薛蟠也得以宝玉的心情为主。

“嗯,确实不方便说。”陈恒擦擦嘴,答的十分随意。他去晋王府的事情,确实没有隐瞒的必要。可别人打听自己在晋王府的经历,呵,自己找死可别拉着无辜路人一起去三途川。

偏偏陈恒这份无所谓的态度,更叫薛蟠疑虑。这世上,多的是没关系硬攀关系的人。可那些真正有关系的人,反而深怕给彼此带来麻烦,拼命想要隐藏。

这扬州来的小子,到底是什么路数啊?!该不会是在诈唬我吧。薛蟠一时也是拿不定主意。

里头的姑娘们看了半天,见外头的谈话气氛越加怪异。除了喝了酒的史湘云,探春、宝钗都察觉出不对劲。她们原本以为,会是宾至如归的和睦场面呢。

她们对视一眼,目露些许担心,都是挂念着自家兄长。贾、林两家到底是亲戚,怎么落到晚辈身上,就成了剑拔弩张呢。还是林黛玉的兄长,根本不知道贾、林两家的关系?

待两位姑娘再往外头看去,陈恒等人的对话,已经被冯紫英拐到兵部上。客人是初来京师,要是主人只说本地的风土人情,客人插不上话,不免冷落客人。

这事也没什么不好说的,陈恒挑了几样能说的,权当成酒桌上的谈资,只泛泛的聊着,顺势也估摸着辞行的时间。

今日他跟贾宝玉几番对话,也是看出对方的底细。终究是一个被人宠坏的孩子,哪有后世网上说的那般玄乎,各种暗补的出彩心理。

也许有人会说贾宝玉的怜香惜玉,温柔贴己。可这事在陈恒看来,根本不值一提。真要是个好男儿,就替家人撑起一片天。也让亲人妻儿,有个安心遮雨之地。

都说迟来的深情比草贱。那无能为力又不肯奋起一搏的深情,怕是连草都不如。男儿有泪不轻弹,最不值钱的,也是男儿泪。有这功夫,还不如轰轰烈烈拼他娘个痛快。

人的性格,各有不同。既然不同,那就不必相容。陈恒一路走来,凭的是苦学,是才干,以及一点点命运的垂青。可贾宝玉这副束手空谈深情的性子,他是看过一次,就觉得乏味。

今日的聚会,原本到此也该差不多。偏贾宝玉在临近散场时,补了一句,“陈兄千辛万苦的赶来京师历事任职,一定少有出门游玩的机会。这次,不妨趁着年关休假,我给陈兄说几个去处。虽不如我家的院子,可也是天下一等一好玩的地方。”

陈恒闻言,满头黑线。这样的话里藏话,今日着实听了不少。宝玉自觉聪明,说的遮遮掩掩。陈恒却是洞若观火,将少年隐晦的炫耀,一览无遗。他也懒得再跟小孩子计较,只觉得宝玉的举止可笑。便懒洋洋的抬手,说道:“那就先谢了。”

吃饱喝足的柳湘莲,终于是回过神。靠在身后的椅子上,轻轻拍着肚皮。听到此话,实在是憋不住,发出猖狂的大笑声。

贾宝玉不知何故,皱着眉头问了声‘为何发笑’。

柳湘莲摇着头,道:“你说的地方好不好玩,我是不知道。不过他……”柳湘莲一指陈恒,“他来京师的路,可绝对称不上千辛万苦——”

柳湘莲故意拉长一下尾音,又道,“陛下亲自下旨派使,遣白马,坐官船,一路脚不沾地。人刚下船,就被禁卫接去宫里面圣。要这样也算辛苦,真是羞煞旁人了。”

冯紫英在旁听的一惊,没想到陈恒还有这样一段经历。贾宝玉更是气出内伤,他原想摆摆自家的富贵场面,没成想对方来了个更狠的。今日的贾宝玉,着实是有些背运。

许是戏文看多了,贾宝玉来了一句,“不知陈兄可是上阵杀敌过,还是立下何等泼天功劳,竟得陛下如此相待。”

陈恒已经准备起身,他今日还要带信达出门逛逛呢,只不耐道:“说来话长,还是不必说了。”

此事能不长嘛,也唯有信达、柳湘莲这样的当事人能知晓。

眼见陈恒要起身告辞,贾宝玉又追着他的身影问:“那陈兄有如此才学,乡试的成绩一定很不错吧。”

林妹妹常夸她这个兄长会读书,连考几个案首。他就不信这次也能让对方考出好成绩。贾政这次出府任一方学政,临走之际,也是给儿子讲过乡试的难度。

望子成龙的贾政,希望儿子能奋发向上,有个读书人的模样。

陈恒在廊前停住步,侧身看着宝玉。对方的眼睛里,有几丝紧张,也有几分期待和一些侥幸心思。似乎盼着自己露出羞于启齿的神态,更想见识见识自己的难堪。

“也就那样吧。”陈恒摊摊手,似笑非笑的转身离去。

薛蟠起身追着来送客,才带着窃喜的宝玉走了几步。落在后头的信达,对着迎上来的人道:“我家哥哥乡试折桂,高中解元。他住的坊,特意为他改名叫解元坊。门上的文魁匾是知府亲自手书的‘解元’二字。”

信达顿了顿,又道:“三年一次的乡试,邸报上应该也有刊载。你们回去查阅一番,即可验证真假。”最后拱过手,信达道,“告辞。”

好家伙,还是个乡试解元啊。这都可称得上一方文魁了。冯紫英微妙的看了眼面红耳赤,尬在原地的贾宝玉。难怪席间,贾宝玉出诗出题刁难起陈恒,后者都懒得接话搭理。原来是老虎戏猫,压根看不上。

神色微妙的摇摇头,冯紫英追上陈、柳两人的脚步。人是薛蟠请来的,送总得亲自送走。心头虽憋着火,可对着朝廷官员,又是京师要地,他也只能忍气吞声。

没办法,这就是出仕的好处。陈恒人在兵部,在小的官也是官。今日敢拿他做乔,明年就有成对的兵部人马御前责问。

待追上陈恒的脚步,一行人还没走出多远。就见到自家的下人,慌慌张张的领着人跑进来。薛蟠今日本就心思不爽利,见此,忙趁机发火道:“如此匆忙做什么,成天没个规矩、眼力劲。真是些上不了台面的货色,怠慢了我的贵客。”

见薛蟠还要抬脚要踹,下人忙跪在地上,讨饶道:“爷,大爷,是晋王府的人上门。”

啊这……薛蟠也是傻了,才注意到下人身后跟着个其貌不扬的侍卫。

“有失远迎……有失……”

那人也不理睬,只对着陈恒抱拳道:“府上有请,马车已在门外候着,还劳陈大人随属下一道。”

陈恒以为是来了急事,忙点头同意,婉拒了薛、冯的送客,只加快脚步,火速离去。

待薛蟠回到中堂,见着几个姐妹围在宝玉身边,后者亦是一脸戚戚,想到那句‘也就那样吧’,脸上多有不甘的羞怒。呆霸王对贾霸王,也是无可奈何。

你说说,这叫什么事儿。

也就那样吧。

……

……

“怎么样,怎么样?打起来没有?!”

李俊一见到陈恒,就迫不及待的兴奋问。他就是估摸着时间派的人,准备趁陈、薛打的不可开交之时,自己一番神兵天降,既解了陈恒的围,又俘获了对方的心,可谓一石二鸟。

陈恒无语的翻翻白眼,“所以是殿下喊微臣来的?”

“这不是担心你吃亏嘛。”李俊好像想起什么,连连摆手道,“我可没有监视你哦,是我爹担心你一个人京师无依无靠,想喊你过来一起吃个便饭。”

“有劳太子爷挂念。”陈恒朝半空拱拱手,李俊趁着李贤还未回来,又追着问了几遍前者在贾府的情景。

听到没亮出自己给的那块令牌,李俊很是失望,总觉得这出戏少了点什么,又开始埋怨贾、薛不争气。半响,李贤才姗姗来迟。

晚上用膳的间隙,李贤才对陈恒道出邀请的来意,“今晨,父皇在御书房跟大臣们议事。年后开春,就准备派人去边关,处理茶马之事。”

陈恒忙放下筷子,听着李贤继续说道:“户部跟兵部都有人出面,姚郎中特意点了你,要你一起跟随。北方天寒,你这次出去,记得多带些衣物。”

“是,多谢殿下关怀。”陈恒点点头。

“这次过去,你多听多看多学,要是有什么想法意见,就私下跟姚大人提。只是刀箭无眼,你出行定要小心,记得带上护卫。”李贤撇了撇门外的柳湘莲。

后者才吃饱喝足,正如标枪般站在门外,见到太子的眼色,立马道,“太子爷放心,我必护陈大人周全。”

李贤点点头,又问了陈恒在京师可有缺的东西。后者连连摇头,只说自己一切都好。

“那就好。”李贤稍稍放心。

李俊躲在父亲的视线死角,冲着陈恒挑挑眉,示意自己嘴巴牢靠,贾家的事情是只字未提。

……

……

又过数日,建平元年的钟声,就在一声声的烟花爆竹中传来。京师的年味也不错,陈恒领着信达疯玩两日。又在初一初二,给韦应宏、辛耿、姚自然拜过年。

待到初三,陈恒就要回兵部上衙。今日,才回到总部里,陈恒就听闻了两个消息。一个是说上头要选人去趟北地,这事他已知晓,不必多谈。只部内的其他官员抱怨不已,深怕选中自己。冬日出行,真的不是个好选项。

其二则是,都察院的左都御史李庄,因年中偶感风寒,突发重病,正在家中被太医救治。此人,陈恒却是不识,只听部里的老人说,李庄年过六十,是太上皇时期的榜眼,这次得病,不论好或不好,这份差事怕是都干不下去了。

大家都好奇继任者的人选,不过猜来猜去都离不开京官的圈子。陈恒却想起离扬之前林伯父的话。

林如海如今有秋浦街、车行等政绩在身,治下扬州又是一片平和,百姓富庶,更是朝廷财政重镇。考评和资历都是够的,高升是肯定可以高升的,差的只是个合适的位置。不知是否有这个幸运,得到这正二品的左都御史之位。

可细细一想,就能明白林伯父能不能高升。关键之处,还是要看边关的战事。若是战事停,朝廷腾出手整治内政,林如海就有了高升的空间。若是战事不休,扬州的地位就会无限拔高。

这个时候,就是李贽再喜爱林伯父,也断不可能在此时放开扬州。

扬州稳,则边关稳。边关稳,朝廷才能稳。

想明白这点时,陈恒将此事写进信里,投了驿站的渠道寄往扬州,只等着林伯父收到书信后,早做谋划准备。

他自己则带着信达、柳湘莲,一起踏上去往边关的路。领头的是兵部左侍郎,礼部右侍郎,另有兵、户两位郎中,数名主事、书史、几多官吏相随。

为了这次出行的牌面,陈恒被升职为总部制书令史,正八品。虽还是个小官,可已经在兵部正式挂名。又因是部内调动,姚自然只用给吏部递了一声。

随后,人马齐整,浩浩****杀出京,直奔边关,一路声势不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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