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、于伯循因诗罹祸

于右任不仅是清季革命家,而且是书法名家,同时也是一位著名的诗人。自1926年《右任诗存》(余寄文辑、李瑞峰校)问世后,[3]到1949年,《右任诗存》已经印行五次,每次内容均有增删;到台湾后又曾几次梓行。[4]迄今最为权威的版本是中华丛书委员会1956年印行的《右任诗存》两卷(王陆一、刘延涛笺)。据编者说,“编校伊始,于先生即嘱不得为溢词”。如此说来,这本《诗存》似经作者寓目,故可视为诗人的自定本。[5]

1956年版《右任诗存》卷一收录了作者1904年之前的诗作21首,包括《杂感》(三首)、《吊李和甫(秉熙)》、《兴平寄王麟生程搏九牛引之王曙楼朱仲尊诸同学》、《失意再游清凉山寺题壁》、《署中狗》、《从军乐》、《赠茹怀西(名欲可)》、《和朱佛光先生步施州狂客元韵》、《兴平咏古》(九首)、《吊古战场》、《咏史》等。这些诗反映了作者早年反清革命的激进思想和斗争精神。如《署中狗》讽刺清朝官员:“署中豢尔当何用,分噬吾民脂与膏。愧死书生无勇甚,空言侠骨爱卢骚。”据说这首诗直接激怒了三原县知县德锐。《杨妃墓》(《兴平咏古》之二)一诗借古非今:“殉国莫哀窈窕身,唐惩祸首溯原因。女权滥用千秋戒,香粉不应再误人。”该诗被认为意在抨击慈禧秉政。《杂感》(之三)有句云:“嗟嗟老祖国,孤军入重围。谁作祈战死,冲开血路飞。”一种为古老祖国寻求出路、不惜牺牲一切的革命豪情跃然纸上,即使在今天也令人感怀。[6]需要说明的是,这21首诗皆源自曾被清廷禁毁的《诗草》,是1930年出版的《右任诗存笺》(王陆一笺)首次披露出来的,[7]此后各版《诗存》皆沿袭收录。据笺释者称,于右任以为“少年作品,过火语太多”,故存其四分之一,“为当时一段历史作证”[8]。所以,现在看到的只是少数诗作,大部分“过火语”已经被诗人删去。反言之,只有见到《诗草》的全貌,看到那些被删去的“过火语”,才能更真实地了解辛亥时期诗人的精神世界与革命风貌。

陕西巡抚升允是最早看到《诗草》的少数人之一。他当然不会持赞赏的态度,可是,他在奏折中对《诗草》的痛加攻击,却从反面折射出这部诗集的思想震撼力。据台北故宫所藏军机处档案显示,升允于光绪三十年三月二十一日(1904年5月6日)上奏请斥革于右任(伯循)举人并密拿审讯。四月初四日(5月18日)奉朱批“著照所请,该部知道”。原折称:

头品顶戴尚书衔陕西巡抚奴才升允跪奏:为逆竖昌言革命,请旨斥革查拿究办以遏乱萌恭折仰祈圣鉴事。窃以海内士风渐即庞杂,江粤一带,华洋混处,每有读书之士,为自由平权之说所惑动者,然不过私居谈论,偶涉奇邪,决不敢昌言革命,更不敢出其邪书公然问世,至于陕西尤无此风。奴才抚陕以来,每与士类相接,虽有时稍病其固陋,然未尝不喜其驯良,盖风气未开,邪说未入,西北之士习所差胜于东南者赖有此耳。乃有三原县举人于伯循者,甘心作叛,独倡逆说,所著诗曰《半哭半笑楼草》,刊印多部,遍馈士林,一时士论哗然,惊为奇绝。奴才始闻而疑,因即留心访查,随由署布政使樊增祥查获逆诗一卷,密呈究办前来。奴才平心细阅,实系有心倡逆,并非传闻之过。其自号曰铁罗汉,其自比曰谭嗣同,其词意则语语革命,语语劝人为叛逆,甚至明目张胆,言有臣子所不忍述者。似此悖理蔑法,不惟不知有天良,亦且不知有首领。秦中风俗,素称安静,一旦生此逆种,一言一动,皆足骇人听闻,若任其魅迹魑踪潜行于光天化日之下,在该逆一鄙夫竖子,诚不足为重轻,特恐少年寡识之士,因奇其文并奇其人,一倡百和,驯至风气一变,祸及胶庠,则他日挽救有百难于今日者。

查该逆于伯循,系光绪二十九年(1903年)癸卯科举人,现赴河南会试,相应请旨先将举人斥革,一面由奴才咨会河南抚臣密拿该逆解陕审明实在逆迹,即申国典,以遏乱萌。如万一有可曲恕之处,奴才亦决不肯为已甚。所有查获逆诗、请旨斥革拿究缘由,除将原诗抄咨军机处查照外,理合恭折密陈。伏乞皇太后、皇上圣鉴训示。谨奏。[9]

升允在此叙述了事情的原委,指出于右任“自号曰铁罗汉,自比曰谭嗣同,其词意则语语革命,语语劝人为叛逆,甚至明目张胆,言有臣子所不忍述者”,认定于右任“甘心作叛,独倡逆说”,属于“有心倡逆”,必须捕获解陕审讯,“即申国典,以遏乱萌”。升允所谓“臣子所不忍述者”,与于右任自称之“过火语”,可能正是那些激烈抨击清朝统治者的诗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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