永和宫里, 地龙烧的旺,一进屋里,热气扑面而来。
艳红色的红梅,插在细颈高花瓶里, 在颜色单薄的冬日里, 热烈亮眼。
南花园暖房精心养的牡丹、芍药, 在新年就开了花, 一早被送进宫里来,为紫禁城增添一抹亮色。
“进了额娘的屋子,仿若到了春天,百花竞放。”胤禛道。
“知道你喜欢,特意留了一盆芍药, 细心养着。等你回阿哥所时,折两枝盛开的带回去,插在花瓶里欣赏。芍药素雅, 放在书房或是其他地方,都合适。”阮酒酒道。
“谢额娘, 额娘最惦记儿子了。”胤禛咧嘴笑道。
“我就喜欢牡丹。额娘, 小六还想要再折两枝洛阳红。”胤祚也向阮酒酒求花。
从对牡丹、芍药喜爱的不同上,就能看出胤禛与胤祚的审美不同。
胤禛好雅致,胤祚喜奢华,两个都很好。
“想要就去折。额娘这儿别的不多,就是从来不缺好看的花儿。只一点,不许给大白、吉祥戴花。”阮酒酒道。
“额娘的大宝贝儿,你可得好好治治你弟弟。冬日里的花儿多难得, 这小家伙一个人霍霍我养在暖房里的花不够,还要剪了花, 给大白、吉祥戴上。闹的是孔雀飞猫跳的。好好的花儿,被踩成一地花泥。”
“额娘倒也不心疼花,左右是赏花,还是拆花,你们高兴就好。别说几盆花,一花园的花,额娘都舍得。可是,这小家伙,竟然怂恿大白吃花瓣,不知从哪儿瞧见学的。牡丹、梅花这些就罢了,总归是吃不坏肚子。若是哪天,他摘了水仙花自己去吃,或是喂了其他人、宠物,太医来了也无力回天。”
阮酒酒气呼呼的跟胤禛告状。
当初说好的,她只管胤禛,弟弟妹妹都是胤禛来管的。
现在他弟弟有闯大祸的苗头,当哥哥的快把苗头掐灭吧。
胤禛凤眸危险的眯起来,看向胤祚。
胤祚打了个寒颤,他缩了缩脖子,白色的围脖还没来得及取下来。一张漂亮灵气的小脸,藏在毛绒绒的白围脖里,更加人畜无害的单纯可爱。
阮酒酒扭过头去不看他,这小子年纪小小,就知道他那张脸蛊惑人心的用处了。
就连康熙有时候,望着这好看到过分的六儿子时,不免一时晃神,哪怕学业少有懈怠,也舍不得罚他。
胤禛比康熙的心可硬多了。
在胤禛心里,胡闹可以,但是做危及生命的事情,绝对不行。
尤其是命劫还没有过的胤祚。
“小六。”胤禛道。
胤禛甚至没有提高声音怒喝,只是清凌凌的唤了一声。
胤祚立即站直了,不敢再缩头缩脑。
“哥哥,小六知道错了。额娘罚小六时,小六就知道下回不能再自己摘着花吃,还让大白和吉祥吃。可是,额娘也让小厨房炸过荷花、榆树花,给小六吃啊。桂花、玫瑰花,也都能做成花酱,茉莉花、**、梅花,也能制成花茶。”胤祚道。
阮酒酒心里咯噔一声,幸好幸好,在胤祚两岁以后,她再给他喂梨花瓣时,都掺杂在每天晚上的牛乳里。
那一点清甜,基本尝不出来,还能改善牛乳的腥味。
若不然,这聪明的小家伙,该发现其中的不对劲了。
胤祚自我辩解的途中,偷偷瞥了胤禛一眼。见胤禛表情不变,似乎没有发怒的趋势。
他大着胆子道:“去年的年初一宴上,也有用牡丹花作装饰。汗阿玛还教了小六一个成语,牛嚼牡丹。牛能吃牡丹,大白和吉祥为何不能?小六看到过吉祥吃绿绿的草。牡丹长得好看,应当比草好吃多了。”
阮酒酒和胤禛对视一眼,找到了始作俑者。
原来是康熙只知道教成语,却没有解释意思,而导致的后果。
“小六,你可知道牛嚼牡丹,是何意?”胤禛道。
胤祚歪歪头,思考道:“应当不是好词。汗阿玛这么说小六的时候,神情不对。”
阮酒酒忍俊不禁:“真是聪明。胤禛,你好好与你弟弟说一说他好奇心重,又和你一样性子犟。别看他答应我答应的爽快,哪天趁我不注意,就能再去尝试一下。古有神农尝百草,今有胤祚尝百花。”
“让额娘伤神了,是胤禛没有教好小六。额娘您好好歇着,儿子这就仔细和小六说一说,会让他懂额娘的担心的。”胤禛认真道。
胤禛好好和胤祚解释了一番,什么叫牛嚼牡丹。
牛嚼牡丹不识货。
与对牛弹琴、暴殄天物、焚琴煮鹤皆是近义词。
“汗阿玛说你牛嚼牡丹,是在说你就像那蛮牛一样,不识牡丹和野草有何区别,浪费了牡丹的天姿国色。”胤禛道。
胤祚愣了愣,随后他慢吞吞道:“在小六眼里,牡丹和野草确实没有什么区别啊。牡丹有牡丹的好看,野草也有野草的美。它们都是长在地上的植物啊。”
稚儿之语,却如炸雷一般,响彻阮酒酒与胤禛的脑中。
着相的是他们啊。
天地万物,珍贵平凡皆来自人定。可是,对于天地来说,牡丹也好,野草也罢,都是一样的草木生灵。
没有高低贵贱之分。
“额娘说得对极了,小六实在聪明。”胤禛道。
胤祚龇牙一下:“谢谢哥哥夸奖。”
“就是太过聪明,才更要好好教导,免得仗着聪明无法无天。哥哥不怕你闯祸,只怕你因为聪明而没有畏惧之心,不小心伤了自己。”胤禛道。
“不能随意吃花瓣的这一事,等元宵节后,你到阿哥所来,哥哥再给你解惑。”胤禛道。
胤祚不明白,为什么还要等到元宵节后。
不过,这不重要。
重要的是,他可以去阿哥所见哥哥。
“好!”胤祚快乐的答应着。
阮酒酒却从胤禛的话里,听出一丝不对劲。
什么事儿要等过完节,才能做。大概是一些不吉利的事情吧。
阮酒酒大抵能猜出胤禛要怎么做。
“宫中太监、宫女们再勤劳打扫,偏僻的地方,也难免还是有些鼠患。到时候,让人捉一只老鼠试吧。你们别亲自动手,免得染病。”阮酒酒道。
胤禛毫不意外,阮酒酒猜出他的想法。
“额娘为儿子们考虑的周到。胤禛记住了。”胤禛道。
“那哥哥是不是就不用再训小六啦?”胤祚声音雀跃道。
胤禛揉着胤祚的小脸,白里透粉的脸,被搓的红彤彤,像个大苹果。
“本来就没想训你。只是打算将凡事有可为,有不可为的道理,说给你听。”胤禛道。
“哥哥和额娘允许的事情,可为。不允许的事情,不可为。小六知道的。”胤祚在这一方面,真是个省心的乖孩子。
“额娘,哥哥还没有见过六妹妹呢。”胤祚道。
胤禛眼神期待的看向阮酒酒:“额娘!”
“小宝在里屋睡着呢。乌那希那边已经派人去叫了,应当一会儿就来。以前只有你和胤祚的时候,你们兄弟俩个,还能常常在一处呆着。现在啊,能让你们兄妹四人齐聚的日子,一年也没几回。”阮酒酒惋惜道。
胤禛和胤祚一左一右的握住阮酒酒的手,胤禛道:“虽然儿子如今在阿哥所住,但是儿子的心,永远是与额娘在一处的。”
“小六也是。小六和哥哥、额娘永远在一块儿。”胤祚道。
阮酒酒道:“哦?那等你长大要成婚娶媳妇儿的时候,也要和哥哥、额娘在一块儿?”
胤祚思索一会儿,答道:“那是有点困难的。等小六再长大一点,也要去阿哥所了。小六不能带着媳妇儿和额娘住一块儿,但是小六可以和哥哥住在一起啊!小六和汗阿玛说好了,小六以后的屋子,要在哥哥隔壁的!”
阮酒酒和胤禛都没有想到,胤祚已经未雨绸缪,提前计划到这地步了。
阮酒酒不由向胤祚竖起大拇指:“好崽!额娘的二宝贝儿,考虑的十分深远。就按你说的来。”
胤祚歪到阮酒酒怀里,撒娇道:“额娘,小六和您商量件事儿。小六过完年又长大了一岁,您能不能不要叫小六二宝贝儿了啊。”
阮酒酒摇摇头,得意洋洋道:“不可以哦。就算你七老八十了,也还是额娘的二宝。就像你哥哥,永远都是额娘的大宝贝儿一样。”
胤祚扭头望向胤禛,胤禛点点头。
“额娘说的对!”胤禛绝对支持他额娘。
大宝贝儿,听起来多么招人疼啊。而且,比二宝好听多了。
虽然弟弟是要疼爱的,可是该欺负,也是能偶尔欺负一二的。
胤祚扁扁嘴,他抬头往外一看,正好看到奶嬷嬷抱着乌那希进屋。
胤祚道:“额娘,您的三宝来了。”
阮酒酒开心的笑出声:“大多数时候,额娘还是叫你胤祚的啊。二宝,只是偶尔唤一唤。”
“额娘您开心就好。想怎么叫儿子就怎么叫。小六和哥哥都宠着您!”胤祚小小年纪,已经知道包容他额娘时不时的恶趣味了。
“乌那希给额娘请安!额娘安,六哥哥安!”乌那希声音糯糯的,向她最亲近熟悉的人打招呼。
“四哥哥!乌那希记得,是四哥哥!”乌那希盯着胤禛好一会儿,终于认了出来。
“四哥哥安!四哥哥还记得乌那希吗?”乌那希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,亮晶晶的看着胤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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